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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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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 天朗氣清,一反來時的低調肅靜,裴雲起用回皇太子儀仗, 班師回朝。

江苒自打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後,便沒有再主動尋他, 這日在院子前等著眾人搬東西,卻意外見到了他又出現了在了後院的芭蕉樹下。

這會兒,眼見著馬上便要出發, 他卻施施然地躺在芭蕉樹下的矮榻上, 她推開窗子,便看到芭蕉葉下, 年輕的儲君安然入眠的模樣。

清晨的陽光透過芭蕉葉, 倒映下碧綠幽深的陰影, 而他輕闔雙目, 寬袍廣袖, 眉目俊朗疏清, 瞧著一派清冷閑散模樣, 不似人間有極盛權勢的儲君,倒像是臥眠在雲層之中的仙人。

江苒怔了一怔, 在窗前看了好一會兒, 終於還是見清晨露重,他又穿得單薄, 便回身拿了披風, 輕手輕腳地靠近他, 想為他蓋上。

離得近了, 她才發現他這些時日或是有些疲倦,眼下有淡淡青黑, 面部的線條即便是在睡著的時候,也依舊並不放松。

她俯身瞧得正起勁,裴雲起卻忽然睜眼。她這會兒正彎著腰,同他乍一對上,到有些驚訝,只能尷尬地沖他揚一揚披風,“……殿下,早上好?”

裴雲起擡手揉一揉眉心,直起身子坐了起來,他像是還有些疲倦,睫毛漆黑,微微擡起眼來,“我原是打算等著你的,昨夜不曾睡好,便乏了些。”

江苒拿披風的手一頓,仍然是捏著披風的兩角給他蓋上了,笑瞇瞇地道:“既然如此,殿下且歇著,再睡會兒罷,橫豎天色還早,不急著上路的。”

裴雲起不由莞爾,只是瞧著她,“我自然不是來這兒睡覺的。”

她想了想,便在他身邊坐下來,沒個正形地屈起一條腿,往後仰起臉,由著陽光肆無忌憚地灑在自己的臉上,“那殿下來尋我什麽事兒?”

裴雲起看她沒心沒肺的模樣,倒覺得自己白來一趟,“同你的大哥哥相處如何?他性子略有些悶,平日在外人跟前能說會道,你另外兩個哥哥最是怕他。”

江苒吃驚地道:“大哥哥那麽溫柔,為什麽要怕他?”

她這當真是下意識的反應,蓋因江錦在她跟前,用溫文爾雅都甚至不足以概括其溫柔,簡直是有求必應,江苒只覺得活了兩輩子,沒見過比江錦更溫柔妥帖的青年了。

裴雲起將她的驚訝看在眼裏,若有所思,半晌只淡道:“看來是我多慮了。”

江苒還是好奇,“所以為什麽怕他?”

裴雲起不太好在她跟前說好友的壞話,因此就只好含蓄地道:“畢竟長兄如父。”

江家另外那兩位郎君,可不是什麽省油的燈,宰相夫婦對孩子一貫是放養,要不是有江錦在,江洌江熠指不定長得有多歪。

江苒認真想了想,“啊”了一聲,十分驚訝地道:“難道另外兩個哥哥,都是大哥哥唱著搖籃曲,哄睡長大的?”

這句話裏頭信息量太大,裴雲起聽了,怔了一會兒。

……太子殿下著實不太能把他那位成竹在胸的謀臣兼好友和唱搖籃曲這種荒謬的事情聯系到一塊兒去。

可是眼前的江苒眼睛亮亮的,像是滿身心都寫著對江錦的信任與依賴,他便有些說不出話來了。

自然,這兩兄妹的關系看起來當真融洽,好像不需要他操心。

他便道:“既然如此,馬上便要回京了,你若收拾的差不多,便上車去罷。”

江苒在矮榻上,忽然笑嘻嘻地傾過身子去,靠近了他一點點,“殿下來我這裏,就是為了問我好不好嗎?”

江四娘子無疑是生得極美的,旁人若自知美麗,難免多出討人厭的嬌氣,可在她這裏,她眼睫撲閃撲閃的,分明艷麗,又有幾分不自知的稚氣可愛,極端的矛盾之下,總能不自覺地吸引著旁人。

裴雲起在她瀲灩的眸光下,擡起一根手指,面無表情地將她推得遠了一些。

他用手指抵著江苒的額頭,只道:“坐端正些。”

江苒被他推遠了,無奈地道:“殿下,你比我哥哥管得還要寬。”

“你畢竟叫我一聲哥哥,”裴雲起輕輕笑了笑,便連他自己都沒能察覺出這笑容裏頭的縱容來,“我自然還是要管的。”

她撇了撇嘴,倒是十分聽話,規規矩矩地坐好,把手放到膝蓋上,端正地坐著,“那太子哥哥,我能冒昧地問一問罵,您大駕光臨,難道是為了來我這兒聽我說我哥哥的壞話麽?”

他道:“自然不是。”

江苒恍然,眨一眨眼,“哦~那就是為了聽我說蔣蘺的壞話啦!”

她這些時日同蔣蘺起了些齟齬,然而兩人的矛盾鮮少擺到臺面上,江苒又不願意叫兄長繁忙之下為這些瑣碎之事操心,所以一貫是不同江錦去說的。

畢竟,她在江錦跟前,至今也還維持著一個溫柔良善善解人意的乖巧人設。

可她在裴雲起跟前向來是懶得裝蒜的,如今張嘴一說,便又恢覆了幾分平日的混不吝模樣,裴雲起輕輕挑眉,才道:“願聞其詳。”

江苒諷刺地笑了笑,只道:“我見過有人機關算計,只為了搶不屬於自己的東西的人,她倒也不算多麽出挑,且先前她在相府長大,多少同我的家人們有些情誼,我倒也不急著同她嗆聲。”

裴雲起心道:說到底,她還是在意極了那些素未謀面的家人。

他自己便是這樣的人,當今帝後只覺虧欠於他,對他百依百順,他這個太子的地位之尊崇,遠非一般儲君能比擬,他本人對這樣的虛名並不在意,可為了父母的一片苦心,也不得不忍耐著自己的情緒。

裴雲起時常覺得自己是被塵網束縛住的一只鳥兒,他對官場傾軋並不感興趣,對拯救天下蒼生也未必有意,甚至連尋常人眼裏的尋歡作樂,他也對其興致缺缺。

這樣的性子能忍著在這太子的位置上坐了許久,無非是憐憫父母的苦心,不願辜負罷了。

然而江四娘子又怎麽能同他一樣呢?

她的家人,想來愛她甚重,又如何會願意為了一個蔣蘺,叫她委曲求全。

然而這話即便說出去,她如今也不會信。

裴雲起便擡手,施施然地整了整自己的衣袖。

他聽說近日蔣蘺日日來她院裏尋麻煩,今兒便是趕著湊巧來的。

果然,沒過多久,蔣蘺就來了。

她先前給江苒送了幾回東西,原來是想要乘機嘲諷她,偏偏沒從江苒手上討到半分好,反倒賠了不少好東西進去。連著好幾回,她才終於反應過來這種程度的小心思只怕撼動不了江苒。

她眼見著就要離開煙雨臺,往京城去了,思來想去還是咽不下一口氣,便叫了自幼跟在身側的嬤嬤一道過來,想要借著教江苒禮數的借口,好好地教訓她一番。如今她們人多勢眾,三七杜若等人阻攔不及,便叫一幹人等氣勢洶洶地闖了進來。

蔣蘺清楚得很,江錦這些時日雖不對自己說什麽,可是心裏卻向著江苒,然而今日回京,江錦要隨侍到太子身側去,想來沒空管兩個小娘子的口角,她這才敢帶著人闖進來。

卻不料才一進院子,就見到裴雲起同江苒坐在一處,這兩人仿佛方才還交談甚歡,如今齊齊瞧過來,倒是顯得她十分多餘。

裴雲起仿佛覺得很愉快,同江苒說話的時候,眼角眉梢,都多一些平日罕見的溫柔,像是冰雪消融,可再瞧過來的時候,微微化了的寒冰又重新動得結結實實,只顯得冰冷而疏離。

蔣蘺仿佛被施了定身術,站在了原地,連同裴雲起行禮都忘了。

還是她身邊的丫鬟拉了她一把,她才慌慌張張地行禮道:“太子哥哥,我不知道您在這兒,是我冒犯了。”

裴雲起沒有看她,而是看向了身邊坐著的江苒。

她坐得端端正正,嘴角還掛著笑意,像是對蔣蘺跪自己感到十分滿意。

……然而,從禮法上來說,這會兒能這樣坐在他身側接受眾人行禮的,只能是太子妃。

他不由有些無奈,到底縱容了她這樣不知禮的舉動,只是淡淡回了蔣蘺,“孤同江相、伯喻是君臣,蔣娘子對孤的稱謂,只怕有些不妥。”

其實蔣蘺也不是頭一回一廂情願地如此喚他,可裴雲起如此正面回應表示自己的不喜,還是第一次。

他明確地表示,他不喜歡她這樣過於親近的稱呼,她不配。

可蔣蘺先前,分明聽說裴雲起十分關照江苒,即便後來他表明了真正的身份,兩人也十分親近,下人們不止一回聽見江苒喊他哥哥。

憑什麽,她就不能呢?

蔣蘺臉色煞白。

可眼前之人是太子,不是她能沖撞得了的,便是再覺得委屈,她都只能咽下去。

她哪裏還想得起自己如今是來尋江苒麻煩的,慌慌張張地請罪道:“是臣女無狀唐突了。”

江苒有些驚訝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幕,裴雲起在她跟前雖有些清冷,然而待她一貫十分溫和,她還是第一回 瞧見他叫人如此害怕的模樣。

新鮮且……解氣。

裴雲起又道:“蔣娘子貿然闖入,乃是為何?”

江苒跟著他的話將視線投向蔣蘺,饒有興致地想看一看她又打算玩什麽花樣。

蔣蘺戰戰兢兢地道:“……臣女,擔憂,擔憂妹妹不明白京城的規矩,便將身邊的嬤嬤帶來,想要請她們教一教妹妹,省得在外出差池。”

江苒心知,只怕這教導是假,教訓是真。

她施施然地道:“可是殿下在的時候,姐姐你怎麽好貿貿然闖進來,姐姐你也承認了自己言行無狀,你這規矩,學了跟沒學,好像也沒差?”

蔣蘺:“……”

裴雲起單手撐著下頷,略略垂眼,看向眼前懟人懟得眉飛色舞的江苒。

嗯,雖然沒規矩了些,勝在天然可愛。

心眼兒偏到了天邊去的太子殿下如是想道。

作者有話要說:

太子殿下:我不是來睡覺,我是來給你撐腰的。

江錦:在趕去給妹妹撐腰的路上,我總是晚他一步,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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